昔岁逢太平,山林二十年。
泉源在庭户,洞壑当门前。
进税有长期,日晏犹得眠。
忽然遭世变,数岁亲戎旃。
今来典斯郡,山夷又纷然。
城小贼不屠,人贫伤可怜。
是以陷邻境,此州独见全。
使臣将王命,岂不如贼焉?
今彼征敛者,迫之如火煎。
谁能绝人命,以作时世贤!
思欲委符节,引竿自刺船。
将家就鱼麦,归老江湖边。
【翻译】
原序:
癸卯岁,西原贼入道州,焚烧杀掠,几尽而去。明年,贼又攻永破邵,不犯此州边鄙而退。岂力能制敌欤,盖蒙其伤怜而。诸使何为忍苦征敛,故作诗一篇以示官吏。
【注解】:
1、井:即“井田”;
2、井税:这里指赋税。
3、戎旃:军帐。
4、典:治理。
5、委:率。
6、刺船:撑船。
【韵译】:
唐代宗广德元年,
西原的贼人攻入道州城,
焚烧杀戮掠夺,
几乎扫光全城才走。
第二年,
贼人又攻打永州并占领邵州,
却不侵犯道州边境而去。
难道道州官兵能有力制敌吗?
只是受到贼人哀怜而巳。
诸官吏为何如此残忍苦征赋敛?
因此作诗一篇给官吏们看看。
我早年遇到了太平世道,
在山林中隐居了二十年。
清澈的源泉就在家门口,
洞穴沟壑横卧在家门前。
田租赋税有个固定期限,
日上三竿依然安稳酣眠。
忽然间遭遇到世道突变,
数年来亲自从军上前线。
如今我来治理这个郡县,
山中的夷贼又常来扰边。
县城太小夷贼不再屠掠,
人民贫穷他们也觉可怜。
因此他们攻陷邻县境界,
这个道州才能独自保全。
使臣们奉皇命来收租税,
难道还不如盗贼的心肝?
现在那横征暴敛的官吏。
催赋逼税恰如火烧火煎。
谁愿意断绝人民的生路,
去做时世所称赞的忠贤?
我想辞去道州刺史官职,
拿起竹篙自己动手撑船。
带领家小去到鱼米之乡,
归隐老死在那江湖之边。
【评析】:
这是斥责统治者横征暴敛的诗。诗序交代了历史背景,然后在诗中表现了官吏不
顾人民死活,与“夷贼”比较起来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全诗共分四段。前六句为第一段,写昔岁太平日子,生活的安适。七至十四句为
第二段,写“今”,写“贼”。对“贼”褒扬。十五至廿句,为第三段,写“今”,
写“官”。抨击官吏,不顾丧乱人民之苦,横征暴敛。最后四句为第四段,写自己的
心志:宁愿弃官,也不愿做所谓“忠臣、贤臣”。宁愿归隐江湖,洁身自好,也不愿
作为帮凶,坑害人民。
诗直陈事实,直抒胸臆,不雕琢矫饰,感情真挚。不染污泥、芳洁自好。
【简析】:
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对朝廷租庸使们横征暴敛的强烈不满,词意深沉,感情愤激。这对本身也是官吏的作者来说,难能可贵。
【赏析】
唐诗三百首
此诗和《舂陵行》都是作者反映社会现实,同情人民疾苦的代表作,而在斥责统治者对苦难人民的横征暴敛上,此诗词意更为深沉,感情更为愤激。
诗前的序交待了作诗的原委。癸卯岁,即唐代宗广德元年(763),十二月,广西境内的少数民族“西原蛮”发动了反对唐王朝的武装起义,曾攻占道州(州治在今湖南道县)达一月余。第二年五月,元结任道州刺史,七月“西原蛮”又攻破了邻近的永州(州治在今湖南零陵)和邵州(州治在今湖南邵阳),却没有再攻道州。诗人认为,这并不是官府“力能制敌”,而是出于“西原蛮”对战乱中道州人民的“伤怜”,相反,朝廷派到地方上的租庸使却不能体恤人民,在道州百姓“朝餐是草根,暮食乃木皮”(《舂陵行》)的情况下,仍旧残酷征敛,有感于此,作者写下了这首诗。元结把起义的少数民族称之为“贼”,固然表现了他的偏见,但在诗中,他把“诸使”和“贼”对比起来写,通过对“贼”的有所肯定,来衬托官吏的残暴,这对本身也是个“官吏”的作者来说,是非常难能可贵的。
全诗共分四段。第一段由“昔年”句至“日晏”句,先写“昔”。头两句是对“昔”的总的概括,交代他在作官以前长期的隐居生活,正逢“太平”盛世。三、四句写山林的隐逸之乐,为后文写官场的黑暗和准备归老林下作铺垫。这一段的核心是“井税有常期”句,所谓“井税”,原意是按照古代井田制收取的赋税,这里借指唐代按户口征取定额赋税的租庸调法;“有常期”,是说有一定的限度。显然作者把人民没有额外负担看作是年岁太平的主要标志,是“日晏犹得眠”即人民能安居乐业的重要原因,对此进行了热情歌颂,便为后面揭露“今”时统治者肆意勒索人民设下了伏笔。
第二段从“忽然”句到“此州”句,写“今”,写“贼”。前四句先简单叙述自己从出山到遭遇变乱的经过:安史之乱以来,元结亲自参加了征讨乱军的战斗,后来又任道州刺史,正碰上“西原蛮”发生变乱。由此引出后四句,强调城小没有被屠,道州独能促使的原因是:“人贫伤可怜”,也即“贼”对道州人民苦难的同情,这是对“贼”的褒扬。此诗题为“示官吏”,作诗的主要目的是揭露官吏,告戒官吏,所以写“贼”是为了写“官”,下文才是全诗的中心。
第三段从“使臣”句至“以作”句,写“今”,写“官”。一开始用反问句把“官”和“贼”对照起来写:“使臣将王命,岂不如贼焉?”奉了皇帝之命来催征赋税的租庸使,难道还不如“贼”吗?这是抨击官吏,不顾丧乱地区人民死活依然横征暴敛的愤激之词,是元结关心人民疾苦的点睛之笔。而下两句指陈事实的直接描写:“今彼征敛者,迫之如火煎”,更活画出一幅虎狼官吏陷民于水火的真实情景。和前面“井税”两句相照应,与“昔”形成鲜明对比,对征敛官吏的揭露更加深刻有力。接下来的两句:“谁能绝人命,以作时世贤?”意为怎能断绝人民的生路,去做一个当时统治者所认为的贤能官吏呢?以反问的语气作出了断然否定的回答,揭示了“时世贤”的残民本质。“绝人命”和“伤可怜”相照应,“时世贤”与“贼”作对比,这里对“时世贤”的讽刺鞭挞之意十分强烈。更为可贵的是诗人在此公开表明自己不愿“绝人命”,也不愿作“时世贤”的决绝态度,并以此作为对其他官吏的一种告戒。
第四段由“思欲”句至“归老”句,向官吏们坦露自己的心志。作者是个官吏,他是不能违“王命”的,可是作“征敛者”吧,他又不愿“绝人命”,如何对待这一矛盾的处境呢?诗人的回答是:宁愿弃官,归隐江湖,也绝不去做那种残民邀功、取媚于上的所谓贤臣。这是对统治者征敛无期的抗议,从中我们可以清楚地触摸到作者那颗关心民瘼的炽热之心。
元结在政治上是一位具有仁政爱民理想的清正官吏;在文学上反对“拘限声病,喜尚形似”(《箧中集序》)的浮艳诗风,主张发挥文学“救时劝俗”(《文编序》)的社会作用。这首诗不论叙事抒情,都指陈事实,直抒胸臆,没有一点雕琢矫饰的痕迹,而诗中那种忧时爱民的深挚感情,如从胸中自然倾泄,自有一种感人之处,亦自能在质朴之中成其浑厚,显示出元结诗质朴简古、平直切正的典型特色。沈德潜说:“次山诗自写胸次,不欲规模古人,而奇响逸趣,在唐人中另辟门径。”(《唐诗别裁》)这样的评论是恰如其分的。
(吴小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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